• 當小塘裏的大魚也不錯

    踏入暑假季節,又是新一批大學畢業生投身職場的開始。除個別專業外,不管唸的是工科或商科,相信大部份新鮮人都以政府工和大機構的空缺為目標;我當年也不例外。大企業實力雄厚、晉升階梯清晰、福利又佳,哪怕只當一名小職員,也覺得前途有保障,很安心。小魚當然是生活在大海中好。

    (相關舊作:戒掉月薪這種癮

    這想法絕沒錯。一直以來,我們遵從社會的「成功」標準要求自己,目的不外乎令自己「無縫」從學校接駁到職場,天天向上,日日進步,一步步成為社會認可的、主流的一份子,這是大部份人不說出口,但心裏服從的價值觀。

    在1860年代的巴黎、世界藝術的中心,幾位年輕的藝術家卻正為此苦惱。他們是一群不被主流接受的「印象派」(impressionist)畫家,以較年長的Edouard Manet(馬奈)為首,要好的成員還包括Edgar Degas(竇加)、Paul Cezanne(塞尚)、Claude Monet(莫奈)、Pierre-Auguste Renoir(雷諾瓦)等。他們的畫作不被名門正宗的「巴黎沙龍」(Salon de Paris)接受,還常受到嘲弄。

    對畫家來說,巴黎沙龍就好比學子們追求的長春藤大學、演員們追求的奧斯卡、廚師們追求的米芝蓮一樣,畫作得到巴黎沙龍的認可,是榮耀的象徵,也是市場的保證。而不被巴黎沙龍接納的藝術家,則很難在藝壇立足。這些印象派畫家一次又一次向巴黎沙龍提交自己的作品卻失望而回,不受欣賞的畫作賣不出去,作品賣不出去怎麼維生?他們的生活已捉襟見肘了,必須作出抉撰:繼續向巴黎沙龍叩門、屢敗屢試,還是另起爐灶,創辦一個以「印象派」為主題的畫展,碰碰運氣?

    終於在1873年,畢沙羅(Camille Pissarro)和莫奈牽頭成立一個全新的畫展,展出165幅畫作,大部份來自這些失意的藝術家們、不被巴黎沙龍欣賞的作品。這個畫展的規模和受關注程度,與巴黎沙龍相比,直如九牛一毛。如果巴黎沙龍是座高山,這個小小的畫展不過是個沙丘,但好歹畫家的心血得到向公眾展示的機會了。印象派畫家們是小塘中的大魚。

    後面的故事,也不必再說下去。不被主流接納的印象派畫家們,不甘當大海中名不經傳的小魚,毅然自成一派,結果開天闢地,一個個成為百世流芳的大師。這是美國名作家Malcolm Gladwell,在舊作David and Goliath中引述的故事,用以說明本來沒有優勢的弱者(underdogs),只要選對賽道,也能以小勝大、以弱制強。

    (相關舊作:九十後上流

    我講這個故事,正因此際適逢畢業季節,看到有些新聞系的師弟師妹們慨嘆傳媒是夕陽行業,前途未卜,想為他們提供一點建議。若以傳統眼光看傳媒行業,也許會為出路苦惱;但新聞系出身的畢業生們,語文能力一般不錯,又擅長與人溝通,只要肯試其他賽道,尤其是含互聯網元素的新經濟,如數碼營銷、新媒體、短片製作等,就會發現機會多的是。我想起一位在9GAG工作的小師妹,她唸傳播的背景、活潑外向和能言善道的性格,比IT出身的更適合在新經濟中暢泳,簡直如魚得水呢。小師妹的職場經歷也許是個別例子,但值得參考。今天先寫到這裏,以後有機會再講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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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精簡版同日見刊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

  • The Tipping Point

    1962年,年僅31歲的美國傳播學者E.M. Rogers發表論文Diffusion of Innovations,指出新事物的傳播和流行病的傳播驚人地相似:剛開始時增長極慢,維持一段時間後突然極速颷升,然後再度緩緩地慢下來,形如S狀。形成此特殊傳播現像的原因,和不同人對新事物的接受速度不同有關,Rogers將之分為Innovator, Early Adopter, Early Majority等五類。此後四十多年,這篇作品成為社會學被引用次數最多的論文之一。

    2000年,37歲的美國記者Malcolm Gladwell發表他的第一本書The Tipping Point。當時寂寂無名的他發現了傳播學中的S curve,對流行事物宛如病毒一般的傳播模式極之著迷,他尤其對當中的Early Adopters感到莫大興趣:這一小撮人就是把一件本無人知的新事物,將之在短時間內變成主流的推手!傳播學上把這些Early Adopter歸類為Key Opinion Leader(KOL),即對大眾有極大影響力的人,Malcolm Gladwell則把他們稱之為Connector – 把新事物由小眾(Innovator的圈子)推向主流的超級聯繫人。

    Malcolm Gladwell當時不知道,他自己恰巧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其處女作在不久即橫掃全球,並在暢銷書榜上屹立多年不倒。

    那些年還是傳播系學生的我也對這本書入迷,其後發表的碩士論文也與此有關。此後多年,成為暢銷作家的Malcolm Gladwell每次出版新書我都捧場(除了一本:Talking to Strangers),熱愛程度不減。

    前些日子知道作者將於The Tipping Point面世25周年發表新書Revenge of The Tipping Point(在預售期已登上Amazon排名榜首位),馬上入手,很快翻了頭一兩章。Malcolm Gladwell回望25年前寫下的舊作,浮想聯翩、補漏拾損,寫下新書。Tipping Point寫了許多改變世界的大潮流如何形成,偏向歌頌Tipping Point美好的一面;在新作中,作者似乎對此有所反省:是不是有些極壞的潮流,也因為Tipping Point而引起?他在Revenge of The Tippping Point引述的第一個例子,就是Sackler家族透過售賣止痛藥Oxycotin而在美國造成的濫藥風暴。

    S curve不但能說明潮流的形成,也可表達一件新產品、一家初創甚至一個人的成長軌跡:潛伏期有多長?如何達到tipping point?怎樣把握高速增長的契機,力爭上游?一旦到了高處不勝寒的境界,有辦法力保不衰嗎?自從開始在大學任教後,每次我都把這課題放入教材,希望在同學們仍未踏出校門前就有Tipping Point的概念,把握人生每一個躍進的機會。

    明年也許有機會把Revenge of The Tipping Point也加進去吧。

    相關舊文:創業維艱

  • 本學期的最後一課,我們談人生

    一轉眼就來到本學期的最後一課,這節課我想和同學們談談「人生的意義」(The Purpose of Life)。為什麼要講這樣一個題材呢?

    我們上了整整一個學期的課,講了許多有關創業和企業的話題,卻從未深入去探討過:為什麼要創業?為什麼要上班?我有不少朋友創業成功、事業有成、家庭美滿,卻感到空虛和迷失,金錢和成就似乎並不一定帶來美滿的人生。那怎樣才算美滿的人生?我認為有意義的人生,才能稱之為美滿。

    (相關舊文:人生下半場收成期的煩惱

    「人不能脫離自己的世代」,這是我課上想和同學分享的第一個概念。Malcolm Gladwell在他的名著之一Outliners裏就寫道:生於什麼年代、長於什麼地方,在在影響一個人的際遇。一位港大教授曾給年輕的我解釋「世代」的概念:他說,為什麼迄今為止,最偉大的作曲家,仍是古典時代(泛指1750 – 1825年間)的巴哈、貝多芬、莫札特?同理,為什麼唐宋是中國詩詞的巔峰,後無來者?因為非得在那個獨特的空間、時代、文化下,才能孕育出這些天才與作品。一個人的成敗,不能脫離時代。

    給同學們建立了「人不能脫離自己的世代」這觀念後,我進一步向他們展示他們身處的年代:一個脆弱的年代、一個沒有收成期的年代。

    (相關舊文:世上再無鐵飯碗沒有收成期的一代

    說到這裏,許多同學都臉帶懼色,他們似乎也隱隱明白自己身處的時代有多脆弱。幸好我要講的不僅於此,我還提供一個方向:學習反脆弱(antifragile)。

    (相關舊文:為什麼揸的士好過打工?為什麼鐵達尼號必須沉沒?

    有了脆弱vs反脆弱的認識後,我進一步想向同學們介紹一個概念:打獵與耕田。如果創業是打獵的話,上班就好比耕田,而打獵比耕田更加反脆弱。我認為同學們應對這個時代的最佳策略是令自己「反脆弱」,不要好像上一代那樣,欲以一份工作或一項專業做到退休並且衣食無憂。努力尋找自己的火花(使命),並孜孜不倦地向那目標進發,這樣的人生才有意義。

    (相關舊文:打獵與耕田點解要返工?Z世代的終極筍工尋找自己的火花

    今天也請來本學期最後一位分享嘉賓,在NEX負責拓展的Fanny和她們公司的Co-founder Tony。Fanny在不少startup工作過,也曾上過大企業的班,她很了解兩者的不同。我記得Fanny提到在初創工作,必須有心理準備,隨時迎接從未遇過的挑戰,例如做營銷的突然要轉型搞物流和生產之類。她說到這點時,我留意到很多同學的眼睛閃過光采–年輕的他們巴不得工作上挑戰不斷,不斷嘗試新事物!這和很多「老油條」那「唔關我哋部門事」的反應多麼不同!

    這天我給同學們講的最後一番話大概是,希望你們將來工作五年、十年後,獲上司派下新任務時,還保持著今天的反應,求知與求學之火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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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為2024年香港中文大學(CUHK)新聞系本科課程「初創與公關」(Public Relations for Entrepreneurs)第十三節課的概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