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信權威的世代

    六月我大部份時間不在香港。回來後與朋友討論、翻看傳媒報導與分析等,想多了解這個月因反對修訂《逃犯條例》而觸發的連串社會運動。

    6月9日和16日兩場過百萬人參與的遊行、12日發生在金鐘的警民衝突、17日的佔領政總、21日的包圍警總等,這些抗爭有兩大鮮明特點:一,參與者以年輕人為主;二,參與者高度採用通訊軟件Telegram和討論區「連登」,對科技運用得心應手。

    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李立峯與其他學者,多次在現場作民調。他6月29日於北角保壘街Brew Note咖啡店舉行的「文化沙龍」上,就「無大台 理解抗爭新世代」為題演講,分享部份民調結果。我以下引述蕭雲在其臉書上紀錄的數字:

    在 9/6(遊行),22 歲或以下的年輕人佔 26.3%;30 歲或以下的年輕人佔 44.5%。

    在 16/6(遊行),22 歲或以下的年輕人佔 30.8%;30 歲或以下的年輕人佔 57.1%。

    在 17/6(佔領政總),22 歲或以下的年輕人佔 49.1%;30 歲或以下的年輕人佔 81.4%。

    在 21/6(包圍警總),22 歲或以下的年輕人佔 63.9%;30 歲或以下的年輕人佔 91.7%。

    兩場遊行中,卅歲或以下的年輕人佔一半左右;到包圍政總和警總時,他們是抗爭的中堅,佔八至九成。

    年輕的抗爭者利用Telegram和「連登」收發訊息和動員,令這些運動前所未有地「去中心化」,即沒有明顯的領導或代表,而每個人都有份參與和推進運動。李立峯稱之為「無大台」,有評論形容這是「Be water」(上善若水)。這種非常靈活的抗爭形態令參與者的投入度更高,而執法者則難以對他們「一網成擒」。

    從管治者的角度看,這些憤怒的抗爭者令人很頭痛,因為他們不服從權威,難以駕馭;但從另一角度看,年輕人們只要受熱情驅使,可以成為社會推陳出新的強大動力,非不得已,才上街抗爭。管治者們能好好聆聽年輕人的心聲、社會能給他們希望與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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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精簡版同日見報:《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

  • 全男班

    臉書上的相片形形色色,無意中被其中一張吸引了注意力。

    一位名人到某區參觀多間初創企業後,與眾人拍了張大合照。拍照所在地光線充足,橫放一張大梳化,前面是張矮几,十餘人或坐或站,神情愉快。這是張普通不過的相片,不過我敏感,一眼就留意到它的與眾不同:相片中所有女生一字排開,統統站在梳化後面;而穩穩坐在梳化上的,都是男人。

    這種構圖給人的感覺是,女生們是跟班,必恭必敬站好;而老成恃重坐著的男人們,無疑是老闆。我一位創業的女友瞄了它一眼後問我:她們都是PA(personal assistant,助理)嗎?我答,不是啊,雖然我不是全部認識,可是起碼有一位,是某大初創的高層。我女友說,可是她現在看來一如PA。

    我想像這張相片被拍下的瞬間:首先有人說,來張大合照吧;於是眾人高興地接口道,好啊,然後集中到梳化那邊去;有些女孩是助理,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識相地站在一旁,其他女生便自然地靠攏來;來參觀的名人是客,當然得坐著,而幾位初創老闆也就堂而皇之地坐到客人身旁去;大概其中一位曾有風度地站起來,讓女生們坐,女生卻腼腆地耍手擰頭,不用不用,我和她們一樣站著就很好了。然後「咔嚓」一聲,相片拍下。

    拿一張普通不過的相片來大做文章,想必惹來「平權膠」或「女權L」的批評。我倒真的無意惹一場茶杯裏的風波,只想點出一個微不足道的現象:在職場,女生有時會下意識地自我定型(self-stereotyping)甚至自我矮化。為什麼?因為她不想表現得太進取(aggressive)、重視權力,否則容易成為同事眼中「不好惹」的對象,所以寧可克制,不展現鋒芒。這種女生們集體的自我定型,在一張尋常的照片中表露無遺。或許我自己一直都有這種自我定型,所以才會對此相片格外敏感。

    兩年前我曾參與一個競選海報的拍攝,找來一眾年輕的初創老闆烘托端坐正中的參選人,形象健康有活力。海報曝光後一位大學教授卻衝口而出:「全男班!」她一說我才察覺到自己敏感度的不足。創業的女生固然很少,但也不至於一個都沒有。正因為她們是少數,更需要多些曝光的機會,為後來的女生樹立榜樣。此後只要是我主持的研討會,盡可能留一席位給女生發言。

    近年經過「MeToo」和爭取男女平等待遇的洗禮後,矽谷的科技企業不敢再對性別議題掉以輕心。上述照片如果出現在當地初創圈子的社交平台上,皺眉的「女權L」應該不止我一人。最好有一天女生的自我定型消弭無蹤,則她們拍照時不論坐或站,都不會引起其他人作多餘的聯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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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同日刊登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

  • 不是妳做錯

    我有一個中學師妹,十多年不見,偶而在街上相遇、網絡重逢,約出來見面,一敘舊情。

    她大學唸會計,畢業後一直在不同的大銀行工作,最近辭工,到外地當義工轉換環境。問起最後一份工作的情況,她嚅嚅地說,「我應該得罪了同事。」

    師妹加入的這個小組連她共四人,其餘三人都是年資比她長得多的男同事,包括上司。上司很照顧她,教她許多業務上的知識;另外一位同事,「雖然粗口很多,但人是好的」;還有一位老外,能操流利廣東話。

    老外同事似乎比較熱情,喜與我師妹搭訕,常約她下班去酒吧「飲杯嘢」;有時聊天,手會有意無意碰到她。師妹工作上方懸著大屏幕,不知是否這個緣故,老外同事常常站在她身後很久,不知是盯屏幕,還是盯她,反正令她渾身不舒服。

    日子一久,老外的小動作有增無減,師妹唯有直接告之對方,她不喜歡這樣,希望同事盡量避免。「可能是我表達得不好」,師妹不住自責,此後這同事對她的態度變得十分刻薄。比如常在她面前和另一位同事講黃色笑話、單打她沒拍拖之類。「他會在我們上司不在的時候才說那些難聽的話。」師妹回憶道。同事的針對,令她上班的日子變得非常難受,雖然上司給她的年終評核連續幾年都是全組最高,但她還是決心求去。

    我問師妹,此事她有沒有向上司反映過。她說沒有,「因為唔想搞事」,上司對她很好,她不想為對方添亂。我心揪了一下,師妹受了這些委屈,竟沒向人求助。她還反問我,老外的舉止也許在其他人眼裏不是一回事:「是不是我的問題?或許是我太敏感了?」

    見她那後悔的樣子,我又心痛又氣憤。雖說過去一年「#metoo」席捲全球,但很多女生遇到性騷擾時,仍會因為懷疑自己或膽小而噤聲,怕為其他人添煩添亂。尤其在職場上,很多女生都如我師妹般,逆來順受,甚至忍氣吞聲,因為不想被標籖為令人討厭的「港女」。去年我寫過另一篇文「女強人」,說的就是一位女朋友,因為不想被人說「唔nice」,所以眼見與會者廢話連篇,都不敢提出有建設性的意見,直到男同事出手解困,提出她已在腦海中反覆說了千萬遍、卻沒膽量舉手提出的話。

    令天是「三八婦女節」,我借這機會寫一篇稍為偏離「創業」主題的文章。其實在科網創業的圈子,女生不但有機會遇上傳統職業女性面對的性別歧視,更有這個圈子獨有的歧視,尤其是被質疑能力不足、難全情投入等。相信不少站得住腳的職業女性,都得付出比男生更多的努力去證明自己,才能發揮女生柔韌而堅強的本色。

    離別時我師妹眼眶紅了,我一再擁抱她,給她說,親愛的,這都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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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3月8日刊登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