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馬當活馬醫

    月初我隨李嘉誠名下的「維港投資」到三藩市灣區考察其初創投資,期間上載了一張和小馬的合照在Facebook。朋友們很好奇,不是看初創嗎,怎麼到馬場去了?有異想天開的私下問,莫非小馬是實驗室培養出來的複製馬?

    非也,小馬不是初創的產品,是初創的用家才對。且聽我道來。

    距三藩市89公里的瓦卡維爾市(Vacaville)有一座佔地63英畝的馬場Victory Rose,由女主人Ellen Lee Jackson獨力經營了27年,專門培養和訓練參賽的純種馬。每年一月初是小馬誕生的季節,母馬懷孕足足11個月,等的就是這一天。

    小馬紛紛落地,馬場上下興奮又緊張,此際最讓Ellen擔心的,就是初生小馬受「艱難梭菌」(Clostridium Difficile)感染,導致腹瀉、發燒。艱難梭菌奇惡無比,專門襲擊初生小馬的腸道,若不服食抗生素,受感染的小馬幾乎必死無疑,而且不管馬場如何全面消毒,還是防不勝防。馬場一旦爆發艱難梭菌感染,小馬連環受襲,馬場整整一年的經營幾乎就血本無歸。而且若小馬夭折,母馬也會十分悲傷,往往陪伴小馬屍體整天才捨得讓馬場的人員抱走,令人心酸。

    這年又爆發「艱難梭菌」感染,而且這次的菌特別兇,對常用的抗生素產生抗藥性,令Ellen束手無策。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UC Davis)距馬場不遠,Ellen與一些研究人員相熟,一天提起此事,十分焦慮。研究人員提到,他們幾位同僚成立了一所微生物科技初創(Evolve Biosystems)不久,產品是給初生嬰兒服用的一種益生菌,有助重塑腸道健康,不知對小馬可有效?Ellen無計可施,只好「死馬當活馬醫」,讓這初創以人類嬰兒服用的配方為基礎,調製出一款專門給初生小馬的益生菌糊劑(glue),抒緩艱難梭菌感染。

    神奇地,此劑效果立杆見影,受感染的小馬不久便百分百痊癒,健康成長。研究人員也大為鼓舞,經過實驗後,在人類嬰兒產品之外,再推出一款含兩種活性益生菌B.infantis及L.Plantarum的補充劑GlycoGuard,供小馬服用。GlycoGuard對付艱難梭菌的原理,和抗生素完全不同:它讓小馬腸道內的益生菌大量繁殖,扭轉腸道的酸䶨值和微生物生態,令艱艱梭菌無法生存,小馬便能回復健康,更不會產生抗藥性。

    這家科技初創的成員不止實驗室中的書呆子,還有具相當生意頭腦的企業人員,眼見產品既然對小馬有效,對數量更龐大的動物又如何?例如豬隻,農場為免爆發感染,往往不管三七廿一,給初生小豬大量餵飼抗生素,如果能用益生菌取代之,對人類的健康也大為有用(待續)。

    (灣區考察.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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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的心(灣區考察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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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12月14日刊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

  • 年輕的心(灣區考察.序)

    今年三月,李嘉誠以90歲之齡宣佈退休後,有關他的動向驟然靜下來,但老人家對學習和投資的熱情原來絲毫未減。

    行文之際我正準備隨「維港投資」出發到加州三藩市,參觀他們近年在當地投資的幾家初創企業。不久前和一位剛從矽谷交流回港的創業朋友見面,我問他當地可有什麼令人期待的新科技?他想也不想就喊出來:Food(食物)!朋友說synthetic biology(合成生物)正蔚然成風,全植物成份的「肉」、「蛋」等漸次流行,叫我一定要嚐嚐,讓味蕾體驗那奇妙的感覺。無巧不成書,「合成生物科技」恰恰是我們此番到灣區考察的「主菜」。

    李嘉誠私人擁有的「維港投資」自2006年開始運作,十餘年來積極在全球投資科技初創,參考其網頁,當中大部份集中在美國,而且多屬早期投資,可謂眼光奇準。以香港為總部、專注於早期科技初創的機構投資者寥寥可數,維港投資連番出手皆無寶不落,猶如金漆招牌,身邊不少創業朋友視其青睞如聖杯。無奈「維港」相中的初創,技術上必須具顛覆性,這樣的初創本地並不多。好像我即將隨團參觀的五家灣區初創,其技術我就聞所未聞。

    內地《財新周刊》年初訪問李嘉誠,提到他退休後仍不斷學習,並大量投資於新科技,而近年最感興趣的項目,就是「合成生物技術」;我們參觀的初創中,有三家就屬此類。那什麼是「合成生物」?《自然》雜誌網頁解釋,那是以生物基礎成份來製造自然界未出現過的全新產品。

    舉例,我們將參觀的初創Endless West,便在實驗室中以重組份子的方式「釀」出純酒,過程中毋須發酵、不必用葡萄,可大大減少用水和土地。他們將推出全球首瓶「分子威士忌」,最快明年一月開始在美國和香港宣傳上架。據Crunchbase資料顯示,維港投資於2016和17年兩度領投此初創,Endless West已融資1,270萬美元。

    調酒師以全球首支分子威士忌Glyth調配各款雞尾酒

    初創Demetrix,利用「合成生物」技術來製造藥物,其首款產品為醫用大麻素,可良好止痛而不令人上癮。Demetrix聯合創辦人Jay Keasling是加州柏克萊大學(UC Berkeley)的教授,也是「合成生物」學上響噹噹的人物,他2006年以酵母合成可醫治瘧疾的青蒿素,乃有關研究上的一大突破,以其技術成果製造的藥物,價廉物美,至今在非洲治癒的患者不計其數。

    Demetrix利用酵母,通過代謝途徑工程產生有價值的植物要素,有效替代植物種植

    李嘉誠在前述訪問中進一步解釋,20世紀的「合成化學」以石油為基本材料,已孕育出無數價值鏈;21世紀的「合成生物」則以DNA為原材料,相信亦將產生無數新的價值鏈,顛覆各行各業。人說「誠哥」做生意擅捕充趨勢,果然退休後仍老驥伏櫪,志在千秋。

    我出發在即,一邊在心中盤算上機前還要完成的工作,一邊翻看這五家初創的背景資料(其餘三家為合成生物科技初創Perfect Day、分拆自大學研究所的生物科技公司Evolve Biosystems、和無人航海儀Saildrone),對有機會可以面見「誠哥」相中的創業家,感到興奮又期待。實驗室可以合成許多產品,甚至人體器官,但只有好學不倦,才能淬練出一顆年輕的心。

    (灣區考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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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精簡版12月7日刊登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

  • 灣區不易居

    最近一年半載,創業圈子裏朋友們聚首的主要話題,並不是什麼最新的人工智能或區塊鏈技術,而是去留問題:留在香港,抑或去其他地方碰機會?

    有個創業的朋友,三十出頭,女友也在自己的初創工作。他說在這段時間,她一有機會就往新加坡跑,一方面參加當地形形色色的創業活動、多結交朋友,另一方面也在發掘有沒有留在當地發展的機會,孜孜不倦。

    這女孩的行為毫不特殊。看身邊有意離開的朋友們,本身從美加回流的,選擇比較明顯;土生土長的,很多在想台灣,或者新加坡,甚至泰國。回國發展事業的人當然不少,北京、上海、深圳等,但沒哪個表示有意回國安家,原因不言而喻。

    我默默觀察朋友們的言行,間中為舉家移民的朋友餞行,但很少參與討論,因為一提起就頗感傷。明明主旋律是國家要大力發展大灣區、催谷創科經濟,有本事的香港年輕人應該感到前途一片光明才對,為什麼反而想逃離?又,這些人離開了,哪些人想擠進來?當我懷著這些疑惑嘗試找答案時,卻赫然發現,遠在彼岸的美國加州灣區,情況竟與我們出奇地相似。

    最近在Medium上看到一位灣區女孩的自白,如果捂住其中的地名,內容和香港年輕人的心聲幾無二致:

    這位叫Diana的女孩正送別一位兒時好友Eleanor往機場,對方打算離開三藩市前往匹茲堡定居。她們二人從一起長大,關係親厚。Diana在初創公司工作,薪金和前景都不錯;Eleanor的興趣在文創方面,過去一段日子過得很不遂心。她原來的住處在2016年一場暴雨引發的水災後已無法居住,不得已搬回去與父母同住,卻沒料到兒時居住的小社區已成為新晉遊客區,搬進不少富人。Eleanor在小店工作,向遊客們售賣標價過高的商品,薪水不多,既無法負擔租金自己一個人住,又感到從小長大的社區已人面全非,毫無親切感。眼見已搬離灣區的朋友們,一一在生活成本較低的城市立足,故萌生離巢之意。

    Diana送別Eleanor時在心中默數,過去兩年來,這已是她第12位離開灣區的朋友了。她的一技之長使她成為近十餘年來,科技企業在灣區發展起來的既得利益者,但朋友們卻沒那麼幸運。Diana不禁反省:是不是因為我們拉高了灣區的生活指數,令這些科技行業以外的朋友成為輸家,無法在自己土生土長的地方立足?

    如果參考一些較宏觀的經濟數據,發現結論與Diana的切身經驗十分脗合,加州的面貌每年都在緩慢地變更中。年初加州Legislative Analyst’s Office發表了一份橫跨十年(2007至2016年)的移民數據,有幾點值得一提:

    • 十年間共有600萬人離開加州,500萬人移居進來;加州的淨人口流出為100萬人。
    • 大部份加州人移民去生活指數較低的州份,如:德州、阿利桑那州、內華達州、俄勒岡州等;而移居到加州來的,以紐約、伊利諾州和新澤西州的為主。
    • 大部份離開加州的是低收入者(年收入5.5萬美元),而新遷居進來的則以高收入者為多(年薪20萬美元以上)。
    • 有家室的、教育程度高中左右的加州人不少舉家移民到上述生活指數較低的州份;而流入人口則以26-35歲、大學至碩士程度的紐約、新澤西州人為主。因此加州整體社會越來越顯得富裕、中產。

    簡而言之,和古今中外所有大都會一樣,加州越來越成功,也越來越「不易居」。一個漸趨「士紳化」(Gentrification)的社會,很難擺脫居民收入差距加劇、貧富更加懸殊、本土與仇外情緒等等一系列問題。這情況在最發達的灣區尤為明顯。

    年輕人如果並非從事吃香的科技行業、或者靠父幹(「沒什麼,爸讓我打理一個風投玩玩」),不要說「上車難」,連賺取稍為可觀的薪水都不容易。另一個統計數據顯示,從1997到2017年的20年間,除最高收入的百分之十外,所有矽谷上班族的月薪經調整通脹後,都比20年前的低。收入位處中游的上班族受創最深,整體收入比20年前的低了14.2%。這情況在美國其他地區都沒發生,全國收入最低者過去20年薪水仍有輕微增幅,但矽谷的收入差距卻在惡化中。

    土生土長的灣區年輕人,一方面送別意興闌珊的朋友們, 另一方面迎來趾高氣昂的「新灣區人」,看見自己從小長大的社區變得名店林立,感受科技霸權左右政府政策,加上苦無上車機會…這種怨氣,香港年輕人一定毫不陌生。

    幸好在彼邦,「覺醒」的不止年輕人,還有一些發財立品的科技新貴。例如Salesforce的聯席CEO及主席Marc Benioff便發願,樂意負擔更高的企業稅款,好助三藩市市政府籌足三億元,幫助區內流浪漢(因為上車難、租金上漲,三藩市的露宿者問題幾為全國之冠),甚至不惜為此與持相反意見的行家(如Twitter的創辦人Jack Dorsey)公開罵戰。

    從來頂尖的大都會都是「圍城」,裏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想進去。離開的人已離開,留下的人,可會為這城做些什麼?

    相關舊文:

    矽谷巨富的恐懼

    獨角獸又如何

    參考資料:
    Marc Benioff voiced concerns on a San Francisco homelessness measure months before becoming its most prominent booster
    Inequality in Silicon Valley is getting worse: Wages are down for everyone but the top 10 percent
    Leaving California: Here’s who’s moving in, who’s moving out
    Californians fed up with housing costs and taxes are fleeing state in big numbers
    If San Francisco Is So Great, Why Is Everyone I Love Leav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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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11月23日及30日分上下兩期,刊登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