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獨角獸」前傳

    和一位任職風投的朋友聊天,提到他們旗下不少初創為市值十億美元以上的獨角獸,本地和海外的都有。難得的是朋友並非在這些初創市值颷升時才以「人有我有(FOMO)」的心態入手,而是在它們仍沒沒無聞時落注,可見眼光和膽識都勝人一籌。我問他有何挑選獨角獸的祕訣,他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說:

    「買曾經『小勝』過的團隊。」他說,這是在充分了解該初創後,最後一個影響決定的關鍵因素。

    所謂「曾經小勝」的團隊即包括兩個條件:一,團隊不是第一次創業;二,而且前一次創業不致完全一敗塗地。要知道創業是塊「英雄地」,一仗功成萬骨枯,絕大多數團隊經過一兩輪融資後,便因種種原因而夭折。以美國的數據為例,1000家初創中,只有大約不足十間在多輪融資後成為獨角獸,邁向上市之路;其餘近八成以死亡告終、兩成左右被兼併。這裏說的「小勝團隊」,就是那兩成被兼併了的初創,一般不被視為「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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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美國一位風投Ali Tamaseb,更在分析了195家一度市值逾十億美元的獨角獸後得出結論:超過六成的獨角獸,是那兩成多「倖存者」的「二次創業」。被兼併的初創一般不被視為「成功」,但數據卻告訴我們,只要創辦人屢敗屢試,被兼併的經驗是反而是一種祝福。換言之,一次不怎麼樣的創業經驗並非壞事,反而大大增加創辦人下次成功的機會(Ali Tamaseb的資料搜集和分析相當詳盡,有興趣者可以細閱他的書Super Founders了解更多)。

    細心一看,這種成功的「二次創業」可謂俯拾皆是。我曾寫過Stripe兩位創辦人、天才兄弟Patrick & John Collison,他們在哥哥19歲那年就成功把第一個產品Auctomatic以500萬美元的代價售出,後來才創辦獨角獸Stripe;上周提過的Clubhouse,兩位創辦人Paul Davison和Rohan Seth都曾有多次不大成功的創業經驗。香港也有這樣的例子,如不久前透過SPAC把「獨角獸」Prenetics成功上市的Danny Yeung,便曾創辦過團購網站uBuyiBuy,並將之售予Groupon,當時也不被外界視為「成功」。但沒關係,創辦人只要有一次大規模的勝利,成就便足以被載入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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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挑選獨角獸的「祕訣」,帶給我最大的啟示是:不要用審視「人生勝利組」的標準,去衡量企業家;企業家和以加入大公司當高管的精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精英們以無瑕的履歷為榮:名牌學府、世界500強是他們行走江湖的通行證,他們的人生只有光榮不容污點;但企業家完全毋須以這一套來要求自己。企業家應該是不問後果、想做便做的人,只要失敗後繼續嘗試,下次成功的機會更高。對企業家而言,失敗不是污點,「沒做過」才是。而作為風投,則寧選屢敗屢試的企業家,也不挑從未創業、只有在大公司打工經驗的精英。

    下次你向心儀的風投融資,不妨以這句做開場白:「請給我三分鐘,容我告訴你我上次和『成功』擦身而過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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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同日見刊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

  • Clubhouse怎麼了?

    今年一月底,社交平台Clubhouse突然爆紅,有關它的話題橫掃Facebook和Twitter,紅人如Elon Musk和Mark Zuckerberg也忙不迭受邀「亮相」Clubhouse平台,令其知名度瞬間爆增,聲勢更一時無兩。

    (相關舊文:Clubhouse爆紅之謎

    當時的Clubhouse只有iOS版本,而且必需通過現有用戶的邀請才可加入,越矜貴越渴市。為免錯過龐大的用戶需求,Clubhouse團隊快馬加鞭研發Android版本,終於趕及在五月上架;至七月,Clubhouse平台全面開放,新用戶可免邀直接註冊。正當大家以為將迎來新一波Clubhouse熱潮時,卻什麼也沒有發生!一個曾經令全球萬千用戶趨之若騖、另外萬千人想要卻不得其門而人的社交平台,竟然在全面開放後,增長還不如前。堪稱矽谷最令人費解的現象之一。

    我也曾一度沉迷Clubhouse,每天花五六小時在上面,到不同的「房間」蹓躂,聽聽這聽聽那,若遇上有熟人在的房間,間或搭訕幾句,份外過癮。因為Clubhouse的模式類似電台,用家完全可以一邊做別的事一邊聆聽,不知不覺便消耗大量時間在上面。這在當時,一度被認為是擊倒Twitter或Facebook的殺手鐧。但沒想到它的熱度消退得這麼快。事後孔明的解釋多不勝數,我認為最簡單的原因是:疫情受控下,社交距離消失,人們回覆面談,不再依賴Clubhouse作為社交工具;它的替代功能因而迅速消失。

    Paul Graham和Peter Thiel都曾講過,最有機會成功的產品是找到Product-market fit的產品:一個完全滿足市場需求的產品。作為用家,衡量Product-market fit的方法簡單直接,你用過這個產品後,還能回到過去嗎?我想用過Uber、Netflix、甚至「轉數快」的人,都很難回到過去吧。這就是成功的、難以取代的產品。

    (相關舊文:關於創業,只須做對一件事

    在處處封城下,Clubhouse成為朋友間毋須見面也能輕鬆交談的平台,它的Product-market fit一度非常成功,可惜這個獨特的Product-market fit空間只是曇花一現而已。

    當然,Clubhouse的用家、團隊還在,不是沒有扭轉局面的機會。但它平地一聲雷後歸於平靜的現像,卻也充分表現出創業成功有多艱難: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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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同日見刊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

  • 樊登的低風險創業

    一年前我因為一位初創朋友的推薦,成為《樊登讀書》的付費用戶,還撰文介紹過這個在內地「知識付費」領域數一數二的名牌。最近才發現樊登原來不只看書、說書,本身也是一名作家。他2019年出版《低風險創業》一書,提到自己創立《樊登讀書》的經過,我認為是個出色的product market fit案例,值得為大家簡介。

    (相關舊文:樊登讀書

    樊登在創辦《樊登讀書》、成為成功的商人之前,是有名的央視節目主持人;再之前,他是一位「學霸」,先後在西安交通大學完成學士和MBA學位,還在北京師範大學進修了個電影學博士。

    他從小博覽群書(父親教大學,母親是小學校長),因此在校期間被挑選成為辯論隊員,還贏過「全國名校辯論賽冠軍」。2000年樊登剛大學畢業不久,被湖北衛視看中,以年薪50萬的條件,聘為主持人。上班不久,樊登卻偶遇一位央視的著名主持人,對方也很欣賞其才華,著他「北漂」到央視工作,但月薪只有1000元。這兩份薪金有天淵之別的職位,讓你挑你怎麼選?樊登下定決心,要從水塘躍到大海去闖一番,他選擇了「最不缺野心勃勃年輕人」的北京

    長話短說。樊登不久在競爭激烈的央視捱出頭來,月薪由1000元漲到18000元,令他過上有車有樓的中產生活。而節目每周僅錄制一集,一個月基本只工作四天就夠了,其餘時間,樊登的生活無聊得經常以「上山打麻將」來打發時間。如果換作其他人,也許這樣過一輩子就很不錯了,但樊登感覺這種日子太無聊,內心十分焦慮。結果經過一番思想掙扎後,樊登於38歲那年又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離開央視。豈料脫離這個「超穩定系統」後,樊登真正精采的人生下半場才正式展開。

    (參考資料:樊登自述|我從學霸到商人

    樊登憶述這段經歷時提到,他毅然創業的決定並非冒險,而是有計算的風險。他雖有創業想法,但先回大學找到一份教書的工作,以工餘時間部署創業計劃,進可攻退可守。

    樊登發現學生對上課時提到的參考書藉很感興趣,此外,朋友們也總是向酷愛閱讀的他請教有什麼書值得看,然後忙不迭記下、買下。可惜這些人往往在買書後就把書扔一旁,總是提不起勁閱讀。樊登覺得:想看書卻不看書,說不準是個市場的痛點?

    好,既然有市場,那就設計產品吧。樊登說,他的第一個產品是PPT:每週精讀一本書後製成PPT,然後以電郵發送給訂戶。同時他覺得要驗證產品是否成功,必須通過市場,那就是必須令顧客付出代價。有人肯真金白銀付出、有skin in the game,才是有效的驗證。

    (相關舊文:切膚之痛

    最有趣之處在此:樊登發現,這個「一年50個PPT」的產品,居然真的有捧場客,而且還有數百人呢!但是,這些每年付出300元的訂戶們,大部份一樣沒看他精心製作的PPT。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樊登很納悶,市場找到了,產品也做出來了,為什麼還不成功?

    這就是極多初創團隊犯的毛病:缺乏product market fit,即產品與市場的要求不符。許多初創因此夭折,但樊登不認輸。他檢討、反省後「優化」其產品,將之逐漸由PPT蛻變成今天的「說書」模式(最初利用付費微訊群),再通過應用程式推廣出去,終於擊中了product market fit的要點,一炮而紅。

    (相關舊文:關於創業,只需做對一件事創業的20大死因

    如今《樊登讀書》應該是內地「知識付費」最成功的企業之一,樊登本人也成為不折不扣的「帶貨KOL」,經他推廣,一本書輕易賣出數十萬本。網上資料指截至去年十月,《樊登讀書》已有註冊用戶4000萬個;而樊登本人則自稱曾在一個三天的演講活動中,當場獲酬一億元人民幣。

    內地創業一向有「做大做強」的思維,數字有時不好說,反正樊登的「低風險創業」成功了。我對樊登講述的創業心態大多很認同,除了一點:樊登不大看得起以個人專業來創業的做法,即律師開一家律師樓、會計師開一家會計師樓之類,他認為那叫「自僱」,不是創業,因為販賣的只是時間、 沒有規模化(scale up),「搞不好賺得比打工還少」。

    這方面我不敢苟同。我較傾向樊登「行家」羅振宇「羅胖」的說法,即這些脫離體制、自立門戶者是「U盤化」、手作人,起碼比在大機構當沒靈魂的人有勇氣、有承擔。《黑天鵝》作者Nassim Taleb也覺得這種人比大機構要員高尚,稱之為Artisan(匠人)。在內地,樊登的創業似乎比羅振宇成功,證明樊登創業的方向更適合內地的水土。但我覺得創業沒有方程式,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路就好,耕田或打獵,人各有志啊。

    (相關舊文:香港太細冇得做?、切膚之痛九十後上流客從哪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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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精簡版分兩週見刊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