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創業的短跑和長跑

    剛過去的內地「雙十一」電商購物節,雖然在監管陰霾下氣氛大不如前,但兩大電商平台京東與阿里巴巴,仍創出亮眼的銷售成績:由10日晚上八點至11日下午兩點,京東的下單總額突破3,114億元人民幣;而阿里巴巴旗下天貓則公佈由11月1日起計,截至11日零晨12:45,有382個品牌成交額逾1億元。一年一度的「雙十一」總能在極短時間內製造數以百億計的銷售額,刷新電商紀錄,並帶動領先的電商平台創出股價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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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趣的是,在西方稱霸的電商平台Amazon卻從不來這套。其創辦人Jeff Bezos以長期不理股價走勢、不派息見稱,他還斥巨資建立了一個「萬年鐘」,指針僅每年跳動一次,揭示他不爭朝夕、只著眼千秋功業的超長線思考模式。而近年財富和Jeff Bezos叮噹碼頭、與之「爭到上太空」的Elon Musk,恰巧也是長線思維的佼佼者(詳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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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無意間把中西電商平台這樣作出比較,不期然便看出趣味來。如果創業等同運動比賽,那京東、阿里都是世界級短跑王,而Amazon和Tesla則以成為馬拉松冠軍為目標。絕大多數初創,都是短跑好手,融一筆大錢、衝刺一輪;再融資、再衝刺,總之以速度換成長,以上市為目標。上市後,更是每季、每半年、每年為業績和股價發力。然而這種「只要眼前路,沒有身後身」的文化,卻往往令企業缺乏建立萬世基業的長線思維,甚至埋下失敗的種子。說到這裏,不如讓我寫個看似不相干的歷史故事,看看對大家可有啟發。

    故事取材自張宏傑的書《先齊家 再治國:曾國藩的理家術》,主人翁有三位:曾國藩、李鴻章、曾國荃。後世將曾國藩與李鴻章並列為「晚清四大名臣」(其餘二人為左宗棠、張之洞),大家對他們應不感陌生,其中李鴻章出道較曾國藩晚,也曾擔任後者的下屬;曾國荃則是曾國藩的九弟,也是曾家眾兄弟中資質較佳的一位,深得曾國藩提攜。

    李鴻章和曾國荃年齡相仿,如果他們都屬曾國藩麾下的management trainees,那曾國荃因為得到兄長的偏幫,可謂「贏在起跑線」,但後世皆知李鴻章成就比曾國荃高,原因是什麼?作者認為,李鴻章在上海對役太平天國一仗中收穫極大,對他後來崛起政壇發揮了關鍵作用;而上海一戰,本來是屬於曾國荃的。

    時為咸豐十一年(1861年),曾國荃攻下安慶後,準備向「天京」即南京進發,一心攻破太平天國的首都,建立首功。但太平天國突然進佔上海,上海士紳們唯有向曾國藩求援。當時上海已開埠,十分繁華,為誘曾國藩出師,上海士紳們提出每月可捐十萬兩銀接濟湘軍,解決曾的軍餉問題。曾國藩心動了,也看出上海因資源充沛,仗不難打,還是大好的立功機會,就想派弟弟曾國荃領軍救援、幕僚李鴻章任其助手。可是曾國荃眼中只有南京,一再推辭,而當時38歲的李鴻章已在曾國藩身邊多年,苦無獨立發展空間,便趁此機會主動請纓出征。

    事後證明曾國藩和李鴻章的判斷都正確,可是曾國荃卻錯失了大好機會。李鴻章到了上海後,果然收穫巨大財源,還得到大量外國先進武器,更因此開啟了他和西方世界接觸之端,奠下洋務之路。至於放棄上海的曾國荃,則因「天京」一仗實在太艱難,結果足足苦戰三年才將之攻下,後來所得之功名,不過與李鴻章相若。

    作者寫道,「執著於『天京』首功而看不到上海的特殊戰略意義,是曾國荃人生中的一大敗筆」。他還分析道,若置身天下大局觀之,李鴻章的眼界反映他的確是「當世一流人才」,而曾國荃則顯得「目光短淺」、「急於求成」了。曾國荃放棄上海、李鴻章獲得上海,此後二人一生事業,不再可同日而語。

    把這個歷史故事套用在今天的初創發展上,不知你作何感想?其實大部份人都是曾國荃,過份看重眼前的目標,無法看到較遠的未來,所以不能像李鴻章那樣,懂為更大的版圖舖路。用剛才提到的Tesla為例子,一般市場參與者都為那零點零幾秒速度費極大功夫,Tesla表面上也以速度取勝,但Elon Musk知道,當旗下電動車稱霸市場時,要長遠爭勝不能再靠那丁點速度的優勢,而是看司機能否隨時隨地找到可以充電的地方,所以他們一直為此默默耕耘,構建更多充電站。這不是一兩天就可以看到效果的功夫,但卻是建立萬世王朝的基石。

    「雙十一」那種天文數字般的營銷數字固然矚目,但隨之而來的退貨潮、衝動購物後造成的浪費等,卻也並非可持續之道。創業的短跑和長跑,你會怎麼選?

    本文分上下兩篇,在11月19及26日見刊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

  • 「獨角獸」前傳

    和一位任職風投的朋友聊天,提到他們旗下不少初創為市值十億美元以上的獨角獸,本地和海外的都有。難得的是朋友並非在這些初創市值颷升時才以「人有我有(FOMO)」的心態入手,而是在它們仍沒沒無聞時落注,可見眼光和膽識都勝人一籌。我問他有何挑選獨角獸的祕訣,他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說:

    「買曾經『小勝』過的團隊。」他說,這是在充分了解該初創後,最後一個影響決定的關鍵因素。

    所謂「曾經小勝」的團隊即包括兩個條件:一,團隊不是第一次創業;二,而且前一次創業不致完全一敗塗地。要知道創業是塊「英雄地」,一仗功成萬骨枯,絕大多數團隊經過一兩輪融資後,便因種種原因而夭折。以美國的數據為例,1000家初創中,只有大約不足十間在多輪融資後成為獨角獸,邁向上市之路;其餘近八成以死亡告終、兩成左右被兼併。這裏說的「小勝團隊」,就是那兩成被兼併了的初創,一般不被視為「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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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美國一位風投Ali Tamaseb,更在分析了195家一度市值逾十億美元的獨角獸後得出結論:超過六成的獨角獸,是那兩成多「倖存者」的「二次創業」。被兼併的初創一般不被視為「成功」,但數據卻告訴我們,只要創辦人屢敗屢試,被兼併的經驗是反而是一種祝福。換言之,一次不怎麼樣的創業經驗並非壞事,反而大大增加創辦人下次成功的機會(Ali Tamaseb的資料搜集和分析相當詳盡,有興趣者可以細閱他的書Super Founders了解更多)。

    細心一看,這種成功的「二次創業」可謂俯拾皆是。我曾寫過Stripe兩位創辦人、天才兄弟Patrick & John Collison,他們在哥哥19歲那年就成功把第一個產品Auctomatic以500萬美元的代價售出,後來才創辦獨角獸Stripe;上周提過的Clubhouse,兩位創辦人Paul Davison和Rohan Seth都曾有多次不大成功的創業經驗。香港也有這樣的例子,如不久前透過SPAC把「獨角獸」Prenetics成功上市的Danny Yeung,便曾創辦過團購網站uBuyiBuy,並將之售予Groupon,當時也不被外界視為「成功」。但沒關係,創辦人只要有一次大規模的勝利,成就便足以被載入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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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挑選獨角獸的「祕訣」,帶給我最大的啟示是:不要用審視「人生勝利組」的標準,去衡量企業家;企業家和以加入大公司當高管的精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精英們以無瑕的履歷為榮:名牌學府、世界500強是他們行走江湖的通行證,他們的人生只有光榮不容污點;但企業家完全毋須以這一套來要求自己。企業家應該是不問後果、想做便做的人,只要失敗後繼續嘗試,下次成功的機會更高。對企業家而言,失敗不是污點,「沒做過」才是。而作為風投,則寧選屢敗屢試的企業家,也不挑從未創業、只有在大公司打工經驗的精英。

    下次你向心儀的風投融資,不妨以這句做開場白:「請給我三分鐘,容我告訴你我上次和『成功』擦身而過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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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同日見刊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

  • 創業致富

    上月文章「疫境創業」提到,現今初創創辦人和其父母輩最大的不同,是身處的經濟環境出現了劇變。30年前,因為市場邁向全球化和環球局勢穩定發展,或許令加入大企業成為體制的一份子,最能分享經濟增長帶來的成果;但如今科技高速發展令市場轉型速度加劇,不要說一家企業,就連整個行業都有機會被顛覆甚至摧毀,初創的韌性和發展空間可能更勝巨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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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朋友回應指,若從致富的角度觀之,可見經濟結構的改變更為明顯。他引述矽谷著名加速器Y Combinator創辦人Paul Graham一篇文章指,比較四十年來美國百大富豪致富的原因,可見創業致富者越來越多。

    《福布斯》雜誌自1982年起,每年統計及列出美國的首100名富豪。當年,百大富豪中有60人為遺產繼承人(單是「杜邦化工」家族就佔了十人),但到2020年,「靠父幹」致富的只剩下27人。這不是因為「富二代」的人數減少了,而是因為白手興家並致富的人大大增加

    2020年有73名上榜富翁靠的不是父幹,他們當中有56人是企業的創辦人或早期員工,另外17人因投資致富。而相比1982年那40名白手興家的富翁、其中絕大多數靠石油或房地產生意致富,今天創業致富者逾半靠科技企業發跡。

    Paul Graham指出,比較今天的創業致富者和四十年前那批,除其投身的行業不同外,他們成功的因素也大大不同。四十年前,一名商人可能因為個人的魄力和高超的經營手法而成功,但今時今日成功的企業家,必須要在技術上勝人一籌,即提供的方案比市場上所有產品都優越。

    (相關舊文:來自愛爾蘭的天才兄弟創業評判手冊

    通過創科致富,不但起始成本低,而且增長速度更快。Paul Graham引述數據指,當年IBM用上45年時間才達到營業額10億美元的里程碑,微軟僅花了13年,而後來者的增長速度更驚人。這條明擺在眼前的康莊大道,吸引越來越多有野心的年輕人前仆後繼。

    不過,科企由毫不起眼到雄霸市場的速度實在太快,法規、監管根本無法追上,難怪近年中外科企面對的最大挑戰,不是本身技術的更新換代,而是政府的反壟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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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同日見刊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