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搞活夜市

    「搞活夜市」據說是香港高官們的新難題,當然也成為我們茶餘飯後的新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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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一份財經刊物的總編輯,和一位科技企業家聊起這件事,提到陶傑在他的節目中嘲諷建制中人沒本事搞夜市,笑得人仰馬翻。此際企業家朋友忽然一本正經地問道:「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個說法,台灣最出名的逢甲夜市不是政府『搞』出來的,而是因為逢甲大學而成名的?」

    沒想到這看似無厘頭的說法,卻令我腦海中靈光一閃。許多年前我寫第一本書《科網六子蕩寇誌》時,在資料搜集與訪談中,恰恰聽過類似講法:矽谷不是靠政府弄出來的,矽谷是因為史丹福大學而生的。史丹福大學吸引了全美甚至全世界最精英的學生,形成匯聚效應(clustering effect)。是學生們的創意、熱情、冒險精神,開創了矽谷的盛世。

    逢甲夜市因為逢甲大學而生的說法,有沒有根據?台中的逢甲夜市被台灣人視為「最喜愛夜市」之首(排第二的是港人熟悉的台北士林夜市),因特色美食又多元又創新。目前在全台夜市都能找到的「大腸包小腸」、「胡椒餅」、烤玉米等,據說都起源自逢甲夜市。逢甲夜市原名「文華路夜市」,後來因為旁邊的逢甲大學規模漸大、學生漸多,慢慢被改稱為「逢甲夜市」。

    說逢甲大學的學生們搞活了逢甲夜市,這點我暫無法考據,但僅從理論上推演,完全成立。為什麼?學生們如果有做生意的點子,想立即測試市場反應,起碼有三大優勢:成本低、周期短、阻力小,這些都是成功創業的基本條件。

    想像商學院的小英,平素嘴饞,覺得世上如果有種食物,用糯米腸包著香腸來烤,那是何等的美味!主意既生,馬上聯絡平時一起做功課的永慶、忠謀和台銘,每人湊數千台幣,然後按各自的強項分工:小英負責產品開發、永慶物色檔口、忠謀採購材料、台銘搞宣傳,不出數天,一款創新小吃便在夜市誕生了。受不受歡迎,當晚一試便知,做得好如何乘勝追擊、不夠好如何改善,也能立即按市場反應作出調整。萬一失敗又如何,沒人怪責(誰有空管你?),更不必向教授寫報告交代(關佢乜事?),抖擻精神,下次再試便是。

    一個市場,是要有這樣的人才和土壤,才能搞活的。政府搞夜市?吸引過來的恐怕不是點子多、敢嘗試的企業家,而是鑽政策空子搵著數、奉迎高官中飽私囊的尋租客(rent seeker),這種人哪有可能把夜市搞得好?

    良久沒開腔的財經總編終於忍不住插嘴道,與其「搞活夜市」,政府不如「搞活個市」吖。恒指若重上3萬點,你還用擔心市道不暢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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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精簡版同日見刊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

  • 大離職潮

    上次提到經濟雖然復常,但市道似乎未見強勁反彈,我所熟悉的初創圈子,深受疫情和加息雙重打擊的企業並不少。一位CEO向我提起,他在辦公時間,幾次見到另一位初創創辦人在數碼港附近跑步,對方幾個月前蝕讓自己的公司後,似乎仍在待業中;另一位則說,美國科技界的情況比香港的更糟糕,許多巨企毫不留情地大幅裁員,他有不少朋友在科技公司最風光時入職,享受高薪和優厚福利多年,突然失業,很難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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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型科技企業裁員的消息,自去年開始不斷傳出:Google、Meta(Facebook)、Twitter等,無一倖免。矽谷去年的裁員人數高達363,000,今年大離職潮仍然持續。三年疫情本來令很多科技公司業績異常出色,但持續加息卻對科技公司特別不利。有負債的百上加斤、需要融資的根本得不到投資者青睞(投資極低風險的美國國債已有不錯的利息回報,高風險初創怎不令人卻步),它們面對經營成本高漲,不得不厲行裁員節流。

    裁員對勞資雙方都是艱難的事,但大家面對的後果卻頗不一樣,尤其是科技界。對企業而言,瘦身後有幾個明顯好處。其一是架構和流程更精簡,行政上的架床疊屋大減,營運效率明顯得以提升;其二是可專注於有盈利的業務,和有潛質的產品開發,尤其後者,往往成為它們反敗為勝的關鍵;其三是可投放更多資源在留下來的員工身上,例如加強培訓、提供更多晉升機會、增加福利等,令他們工作起來更有幹勁。

    不少科技公司都曾利用裁員瘦身的機會,扭轉形勢,矽谷其中一個最為人稱道的例子是Netflix。時為科網泡沫爆破後的2001年,剛成立三年的Netflix面臨首個存亡危機,忍痛裁員三分一止血。出乎意料的是,精簡後公司沒有因為人手不足而影響表現,留下來的同事反而工作得更有活力和效率,令其CEO Reed Hastings領悟出「人才密度」(talent intensity)的道理,認為篩走表現欠佳的冗員後,有能力的同事反而工作得更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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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當然是老闆的一面之詞。那些因為裁員而失去工作的人,面對的情況肯定完全不同。這次科技界大離職潮中有不少資深員工被裁,他們職業生涯的大部份時間都效力於薪酬、福利好得離譜的科技公司,一下子失去工作、地位和收入來源,滋味真是不足為人道。

    首先要面對的轉變,是要接受比原來低得多的收入,否則可能長期待業,或需打零工幫補生計。單是要過這關已非常困難,因為不少人有房貸、孩子學費等固定開支,不能說減就減。

    有人認為不如利用這機會創業,反正已長期浸淫在科技界,有能力、有人脈、懂市場,可放手一搏。成功例子有Airbnb的幾位創辦人,他們本來都任職初創,卻因為2008年的金融海嘯而「被創業」,破釜沉舟下,想到出租客廳給旅客的主意,如今總算名成利就。

    但正如大前研一所說,被大公司「馴養」太久的僱員,很難成功創業,因為改變心態太難。一直在大集團工作的行政人員,是習慣凡事按部就章的「正規軍」,不管做什麼,先分不同部門跟進,但初創根本沒可能有這麼多人手供使喚;更重要的是,向來薪高糧準的行政人員通常不敢冒險,亦稍欠「使命必達」的企業家精神,要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安身立命非常困難。Airbnb的幾位創辦人,「被創業」時相對年輕,受僱時間短,要轉型比較容易。像他們般成功的例子極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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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離職潮下,「世上再無鐵飯碗」的情況更形明顯,即使有份好工的,也要培養「反脆弱」的心態,才能應付日趨動盪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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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分上下兩篇,分別見刊於上周五及今日《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

  • 拒絕十億美元的誘惑

    正在看由兩位《紐約時報》記者發表的新書叫An Ugly Truth,揭發Facebook多年來如何靠「販賣」用戶私隱賺大錢。作者們不愧是講故事的能手,有些情節雖然耳熟能詳,但如看編年史般由頭到尾讀一遍,仍然覺得精采。

    美國「IT狗」劇集《Silicon Valley》第一集就出現小高潮:主角Richard Hendricks的產品Piped Piper才面世不久,就獲著名風投與科技巨擘同時看中,而後者為奪心頭好,不惜出價一千萬美元。主角從未試過面對千萬美元的誘惑,如何承受得住?最終他拒絕了,但此後每遇難關均後悔不已,劇集亦因這千萬美元的反差而笑料百出。而在現實中的矽谷,主角Mark Zuckerberg曾面對的誘惑,比這還大100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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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實的情節是這樣的:2004年春天,第一代Facebook(Thefacebook)面世,大受早期用家歡迎,並於那年八月得到Peter Thiel佔股10%的50萬美元投資。一年後,Mark Zuckerberg獲引薦與《華盛頓郵報》第三代繼承人兼主席Donald Graham會面,對方很欣賞他,開價600萬美元欲購10%股份,比Peter Thiel的出價高了12倍。交易還未落實,風聲已不逕而走,引來不少科技公司與風投競相出價,其中一家的出價比《郵報》高一倍多,但那未算最誇張;出手最高者是當時得令的Yahoo,對方開價十億美元全購Facebook的股份,時為2006年六月。

    要知道那時的Facebook只是面世才兩年的初創,又未有盈利,居然有人出價肯十億美元收購,那是何等的誘惑,而當時Mark才22歲。Facebook的員工、董事、Mark的顧問等,大都支持他接受Yahoo的交易。十億美元的誘惑逼Mark Zuckerberg認真審視自己的人生目標,他在一個月後終於作出決定: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花那麼多錢,到時最大的可能性,是重新建立另一個版本的Facebook。把眼前的產品做好,才是他真正的目標。認清這點後,他拒絕了十億美元的誘惑。

    如今寫來如同傳奇,但在當時,Mark Zuckerberg拒絕Yahoo收購後,面對的壓力極大,他整個管理層都因此離他而去(哪個打工的能抗拒十億美元的誘惑?僅僅百分之一都足以使人晉身千萬富翁之列啊),令他陷入人生中第一個低潮。以此對照《Silicon Valley》,可見劇情一點都不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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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世事發展往往出人意料。Mark Zuckerberg向十億美元說不一事,令他在矽谷聲名大噪,反而吸引不少力爭上游的微軟、雅虎、谷歌等員工改投Facebook麾下。一個敢向十億美元說不的領導者,志向肯定不容小覷,程式員最佩服的就是這種人。

    一個創業者什麼時候想放棄、什麼時候會堅持下去,最好的考驗就是在面對賣盤的一刻。Mark Zuckerberg才22歲就克服了十億美元的誘惑,這幾乎預示了他將來面對的考驗必將更嚴峻(不日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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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分上下兩集,於上周五及今日見刊於《晴報》專欄「創業群俠傳」